格拉古改革：践行民主为何会演变成暴力仇杀？

今年的美国大选可以说让全世界的人都大跌眼镜，美国社会民意的撕裂，舆论的针锋相对以及两方支持者剑拔弩张的态势，都让人感到五味杂陈。今年美国大选表现出的社会撕裂是前所未有的不过民主从来就不是过家家，涉及到自身的利益时更不会一片和谐，但只要民主实践不突破其社会文化的底线，它就仍是有效的。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底线是多么重要，而它一旦被逾越，后果又将是多么可怕，在距今2000多年前的罗马就曾有这样一次尝试，为一个共和国种下了毁灭的种子，也给后人敲响了警钟。在公元前2世纪中叶，经过频繁的战争，罗马共和国在亚平宁半岛的霸权愈加稳固，随之而来的是大量土地落入罗马手中。然而罗马人无暇顾及这些新战利品，只是草草的将其中适合耕种的土地分配给有意愿移民的贫穷公民，剩下占大多数的荒地，则任由有意愿开垦的人去占据，只要他们愿意付税即可。地主们更喜欢使用奴隶通过这样的政策，大量意大利同盟者和罗马富人前去开垦，很快，这些荒地便都有了主人，也开始产出粮食或者果实，土地得以利用，罗马又得到了税源，看起来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罗马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些意大利同盟和罗马公民中的富裕阶级不断的利用自己的资源兼并小的地主，同时使用奴隶取代自由人以规避自己雇员被抽去服兵役的风险。如此一来，意大利同盟者中的自耕农们纷纷失去了收入来源，沦为一无所有的贫民。罗马人为此非常苦恼，他们原本指望通过鼓励开垦来增加意大利同盟的人口，现如今只能看到奴隶的数量在疯狂增长，同盟者却因贫穷而无法养育后代。角斗奴隶是奴隶中最危险的这样的后果是可怕的，因为奴隶不但无法充当兵源，还会引发动乱。例如公元前135年于西西里行省爆发的大起义就是典型例子；贫穷自由人作为重要的兵源数量越来越少，这极大的削弱了罗马军队的潜在实力，而那些幸存者们也同样非常危险，其中游手好闲的那些人会到城市里参与黑恶组织或者坐吃救济，最终拖垮罗马构建的社会体系。保民官提出改革法案为了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罗马保民官们通过立法进行限制，它规定个人禁止拥有500尤格以上的土地，且必须有自由人身份的雇员。但是，这一法案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对于那些超过这些土地的地主来说，没人可以强行剥夺他们的财产，而那些想要继续兼并土地的人，则可以通过转让给亲戚朋友来规避法律的制约由此，罗马社会出现了严重的危机，自由贫民和富裕群体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意大利同盟者与罗马公民也开始产生矛盾，更可悲的是，接下来的激进改革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撕裂。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样的情况都是热爱罗马的公民所不能接受的，但有些人的爱国心过于激烈，想要采取极端的做法来解决问题，这其中就有提比略·格拉古。他是名门之后，父亲是德高望重的元老，曾经出任监察官和执政官，舅舅是著名的大西庇阿。由于父亲早亡，提比略急于通过建功立业来满足母亲的期待，年纪轻轻就投入小西庇阿麾下服役，通过在阿非利加和西班牙战场的优越表现赢得了人们的赞赏。格拉古兄弟深知民间疾苦此后他凭借高贵的出身和崇高的声望踏入仕途，并在公元前133年成功当选保民官。迫切需要有所建树的提比略立刻瞄准了当下最棘手的议题，提出议案加强原先的土地法案，要求禁止土地买卖，并严格要求个人拥有的土地面积不超过500尤格，且儿子所能继承的土地只有原来的一半，多出来的土地将被国家收购，分配给贫民们，为了让法案得以实行，他还提议成立每年更换成员的三人委员来监督法案执行和土地的分配。法案的提出受到罗马公民们的热烈支持，因为这不但可以帮助意大利同盟们免于破产，减少不受平民欢迎的奴隶，还可以让公民中的贫民分配到土地。而对罗马富人和意大利地主而言，这个法案就非常吓人了，自己辛苦开垦、付钱购买的田产竟然因为一纸法案就被随意剥夺，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这些拥有广大资源的富人们便开始游说、拉拢那些不那么极端的公民，其中就有格拉古的保民官同僚马库斯·屋大维，他曾与格拉古私交甚笃，一开始并不打算反对自己的朋友，但最终它改变看法，行使自己的否决权阻止这一激进法案的通过。占据大量土地的罗马富人中，就包括大量元老格拉古见到自己的密友竟然背叛自己，深感心痛，更让他糟心的是，同僚的否决会让他的提案推进不下去，为此格拉古与屋大维展开辩论，游说具有投票权的公民们，并放弃原先温和的提议，由赎买多余田地改为直接没收，以迎合极端仇视富人的平民的支持。格拉古的口才非常的好，他的发言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数公民的支持，然而屋大维并没有见风使舵，他坚定的反对这个法案，格拉古只得改变策略，他知道屋大维自己就有这样的田产，便公开在部落大会中说愿意私人出钱购买这些产业，以免其蒙受法案的损失，而这同样不能撼动屋大维的想法。见对方软硬不吃，格拉古改用更为极端的手段，他动用职权发布敕令，禁止任何公务人员办公，停止国库的运作，以瘫痪公共事务的运行来逼迫对方就范。屋大维的不为所动促使局势继续紧张下去，富人们受够了激烈的改革者，便阴谋刺杀他，格拉古为此四处奔走，平民们得知此事，自发武装起来保护这位民主派领袖，如此紧张的局势让元老们心急如焚，他们派出两位德高望重的元老前来协商，希望格拉古可以将法案提交元老院审议，停止极端的对抗行为。格拉古看在两位元老的面子上接受了这一提议，但元老院也并没有对此议案提出任何有效建议，于是格拉古放弃了磋商，在公民大会上宣称要投票罢免屋大维的保民官职务。元老院通常是争议仲裁的场所屋大维面对这一威胁毫无畏惧，格拉古只能休会，约定次日召开特里布斯大会进行表决，经过动员，那些支持格拉古的乡村公民们齐聚会场。果然35个部落中有17个都赞成罢免，只要再有一个部落赞成，罢免就会生效，格拉古暂停了投票，劝屋大维不要逼他作出这种祖先从未做过的事情，屋大维面不改色，依旧寸步不让，最终投票通过，屋大维被罢免。屋大维因失去保民官的特权而被民众的拳打脚踢，所幸在场的富裕公民及其支持者出手，才将他从围攻中解救出来，送出会场，昔日身份尊贵的保民官就这样被欺凌，而他的一位奴隶为了保护他甚至被打瞎了眼睛，如此恶行让格拉古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于是他一边极力安抚平民，一边趁热打铁委任支持他的人担任保民官，进而通过了他的土地法案，三人委员会也正式成立，成员由格拉古兄弟和他的岳父担任。会场上的争辩这样的乱象让元老院大为不满，尤其是那些坐拥大量地产的元老，他们开始效仿自己所反对的人，使用各种小动作和非常手段来打击对手。其中最为有力的便是小西庇阿的表兄弟巴布留斯·纳西卡，他煽动元老院减少对他的公务津贴，撺掇元老们对他横加指责，甚至唆使一位演说家激怒格拉古，让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敌人的针对让格拉古非常忧心，害怕保民官不能连任后会遭到报复，他奔走乡间，要支持者们前去投票，但是由于此时是夏季，农民正忙于收割而无暇如期参加选举，于是格拉古跑到城市里向城市公民求助，但收效甚微。等到选举日期来临，选举进程果然不顺，才两个部落投了票，反对派就宣称保民官连任是非法的，会议主席对此犹豫不决，支持格拉古的保民官就要求主席把位置让给他以作出决定，其他保民官对此激烈反对，坚持应该按照规定抽签选择，由此引发了会场的混乱，格拉古为避免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便下令休会，延期到次日。手持法西斯的官员护卫，是维持会场秩序的重要力量知道情况不妙的格拉古赶忙换上黑衣，带着自己的儿子四处奔走，要求支持者们在他遇害后照顾其子，支持者们被他的言行打动，纷纷武装起来保卫在他家周围。格拉古见到人们愿意如此支持他，便决心哪怕动用武力也要连任，他召来同党，约定发起信号后群起攻之，占据会场。第二天，会议如期进行，却依旧没有进展，两派支持者的矛盾愈演愈烈，就在此时，一位元老院议员福尔维乌斯·弗拉库斯跑来通风报信，说反对派们正在元老院试图拉拢元老压制他，但没有得到支持，他们准备采用刺杀的手段消灭对手。黑衣是丧服，穿上它象征视死如归，是博取同情的有效手段格拉古也不管消息的真假就发出信号，他的支持者们立刻卷起衣服，抢走官员护卫的束棒，拆成一根根短棍分发下去，然后向反对派发动攻击，他们成功驱逐了敌人，却也让其他保民官们夺路而逃，顿时会场就只剩下格拉古和他的支持者们。元老院接获消息，紧急在隔壁的信用神庙开会，纳西卡在会议上要求执政官立刻武力镇压，在得到对方的拒绝后，他召集了支持者们奔赴公民大会的会场。由于元老的身份地位崇高，公民们没有对他们施以暴力，而是乖乖让路，但气势汹汹的纳西卡并不领情，指示手下抢过木棒，抄起板凳殴打民主派成员，人群在凌厉的攻势下一哄而散，格拉古也不得不逃跑。此时一位元老揪住他的衣服，格拉古顾不得形象，脱下衣服在场内裸奔，但不幸的是他在国王雕像附近被一具尸体所绊到，最终被赶上来的另一位护民官同僚用板凳猛击头部而死，这场暴动就这样在付出了300人死亡的代价后终止了。获得了胜利的纳西卡洋洋得意，没有尊重格拉古保民官的身份，把他的尸体连夜丢进台伯河。格拉古及其党羽遭到了元老们的诛杀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学者谈论这段历史，他们有的扼腕叹息，有的冷眼分析，更有人猛烈抨击。然而大多数人都聚焦于改革本身的利弊得失，却鲜有人关注到了这一事件中人的因素。民主制度作为指导人们行为的条例，理论上应该是规范人们行为，弥合族群矛盾的有效工具，但当社会、文化中的共识和底线被突破时，制度就变成了踏脚石，民主就成了暴行和破坏的帮凶。而社会的撕裂无疑会加剧人们对底线的破坏，当两派水火不容，又何来协商与退让呢？没有它们的润滑，民主制度就无法运转，这样的悲剧也就并不罕见了。对于罗马来说，这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谢幕，格拉古虽然死亡，但他的土地法案并未被废除，而他的弟弟也将继承他的意志，继续展开斗争，但共和国也因此走向了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