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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贇不期望火箭升空先貼地飛行

2020-9-5 32 9/5

李燎,《情書》,裝置(手機、手機模型),2020

受訪:郭贇

采訪及編輯:黃紫楓

在深圳長龍地鐵站周圍吵雜的工業區氛圍中坐上滴滴,轉眼來到文博宮,下車便被眼前高達六層樓的大型仿古建築震懾得遲遲邁不開腳步,祥山藝術館建築正對著的是一堵徽派白墻,墻面粘著兩個巨型“青花瓷”罐,四周的街道鋪面從古董商店、養生館、木雕坊再到佛堂玲瑯滿目,最令人驚訝的是還有一傢“北京葛洪魂魄學文化有限公司”。在這樣接連的沖擊下走進展廳,卻是另一番景象——典型的美術館白盒子展廳,展覽入口處李燎的作品正高呼著:“假的!假的!”

郭贇於2018年來到深圳,擔任祥山藝術館副館長,在兩年的工作中,他一方面負責執行祥山藝術館內容方向的重新定位及梳理,另一方面也在工作中密切觀察深圳周邊的藝術環境,並曾經撰文《深圳,不要溫馴地走進那個良夜!》、《二線插花:深圳當代藝術生態分析 》作為對此的回應和總結。

展覽“楚材晉用:湖北當代藝術(邀請)展”是祥山藝術館自2019年展廳全面改造升級後舉行的第一個展覽,我們和郭贇聊瞭聊,自2018年他加入祥山藝術館至今,如何在這魔幻的周遭環境中摸索出祥山藝術館的性格,又是如何理解祥山藝術館在深圳、在珠三角中的工作位置?

郭贇

生於1984年,湖南郴州人。四川美術學院美術史專業畢業,曾任藝術國際網編輯部主任、長沙力美術館執行館長,現為雅昌藝術網專欄撰稿人、深圳祥山藝術館副館長。

1、魔幻

我2018年來的深圳,剛開始來到文博宮的時候覺得非常魔幻。祥山藝術館被包圍在一片仿古建築中,我把照片發給朋友看,他們說像大雄寶殿一樣。

來這邊工作,我給祥山藝術館的初步定位就是做當代藝術。當然這個場館也能做一些傳統藝術相關的展覽,但那對於我來說可能不是主要的關註點。

深圳是一個新興城市,有很多需要去發掘的新東西,可能在這裡做當代藝術的展覽會很有意思,想像一下,在一個整條街全都在賣古玩的地方,有這麼一個藝術館做當代藝術展覽,也許會挺讓人詫異的。

我覺得面對這樣的空間特性,在文博宮,在深圳,在大灣區,做點有反差的事情,還是需要有創造力、需要發揮想象力,去尋找一些新的東西。

祥山藝術館外觀,黃紫楓拍攝

2、改造

祥山藝術館總共有六層樓,改造前藝術展廳在二樓,一樓是博物館,展出一些古董字畫類的收藏。

改造後的規劃是把當代藝術的展覽放在一樓,二樓做博物館和傳統藝術展示空間。三樓是一個休閑性藝術空間,四樓是放映廳,五、六樓可能會做一個當代藝術文獻館。

對於我來說,隻要保證一樓是一個純凈的美術館空間就ok瞭。我從一開始就在考慮展陳專業度的問題,和集團溝通瞭很長時間對整個祥山藝術館進行改造,通過各個部門的評估之後,終於在去年年底開始動工改造。中間經歷瞭不少坎坷和波折,今年年初又碰上疫情,最終原定五月份的第一個展覽一直後延到現在才舉行,算上前期的規劃設計,耗費瞭一年多的時間才完成改造工作。

改造之後,空間基本符合一個當代美術館的標準。當然,肯定有些不太滿意的地方,隻不過相對於以前的展示空間來說,已經是天差地別瞭。做藝術展覽的話,一方面對場地有著非常高的要求,另一方面,場地永遠是其次的,畢竟展覽的呈現、空間的搭建,始終是為瞭配合展覽的主題和作品,要不要去做一個展覽,考慮更多的還是其他的東西。

藝術館現階段的工作就是要把一樓的藝術展廳梳理清楚,能夠相對地保證一樓作為美術館空間的專業度、純凈度,空間的改造成功隻是一個方面,後續怎麼導入內容、怎麼規范化運營才更加重要,隻有真正去做一些有意義的好內容,才能真正地形成美術館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不僅是局限在藝術行業內部,更重要的是如何對社會公眾能夠形成一定的影響。在這個基礎之上,我們才能再繼續往上面的樓層去實現我們下一步的三年、甚至五年的計劃。

經過改造後的一樓藝術展廳現場

3、規范化運營

規范化運營不隻是把展覽做得專業就可以瞭,這涉及到更多展覽以外的方面,包括公共教育、研究、收藏,乃至整個藝術館管理工作的展開是否能夠匹配美術館的定位和展覽的方向。隻有把藝術館與藝術傢、理論傢、媒體、資本及其他藝術生態鏈的方方面面銜接到位,才能真正良性而健康地在行業內往前發展。

第一步是我們今年重新打造瞭專業團隊,目前核心成員大概七、八個人,還處在相互磨合的過程之中。現在的團隊基本上是以展覽為核心組建的,主要做的是能夠“被看見”的工作,發展順利的話,接下來我們還會更加細致地落實藝術館各個方面的工作,而這些都需要有專業的人來負責。

另外是藝術館的經營方面。我們正在申請註冊民辦非企業美術館的資質,從2011年開館到現在,祥山藝術館一直是以公司為主體在運營的,但缺少一個合法美術館身份的話,很多東西就無法真正地運作起來,所以對於規范化運營而言,進行“民非”資質的註冊是一個比較重要的環節。

目前這個階段來說,我們的工作內容還是以梳理以及規范化為主。至少做到我們一出去,大傢不會問:“祥山藝術館在哪裡?是做什麼的?”能讓大傢有一個基本認知:“祥山藝術館是一個比較專業的當代藝術館瞭”,就是我們當下的目標瞭。

葛宇路,《東湖站》,影像,2015

4、資金

我來祥山藝術館工作之前,在另外一傢長沙的民營美術館做過運營。那時我就意識到,對於民營美術館來說,無論美術館背後資本的實力有多麼強大,還是不可避免地會面臨資金方面的問題。

祥山藝術館目前每年都會有相對穩定的預算,不過也談不上巨大的資金投入。民營美術館的發展需要做非常多的工作,雖然祥山藝術館是非盈利的藝術機構,但我們可以主動創造包括衍生品、門票、項目合作等收入,爭取藝術基金會的支持,用於維系場館的日常開銷和項目的維持。我們也在考慮場館能夠如何和政府形成合作。對於集團來說,政府的支持也是社會影響力的訴求之一,對於祥山藝術館自身而言,盡可能爭取多一些經費也意味著有更大的可能性去實現更高質量展覽。

退一步說,我也不希望在祥山藝術館在發展的起步階段就投入巨大的資金,因為那樣也意味著過高的期待值。我始終喜歡比較從容地去做一個事情,做美術館、藝術空間也是如此,如果還沒有摸清楚方向就把面鋪太大,要去面對口號式目標所帶來的巨大壓力的話,那就完蛋瞭。一切行動的落地都需要有一個過程,從對藝術形成獨立的認知、深入地瞭解行業、組建專業的團隊,再去逐步做資金的投入,這樣才是一個比較合理的發展狀態。

何岸,《並用淚之雨蓋滿瞭全谷》,裝置(LED燈箱版本),2018

5、館藏

祥山藝術館的收藏原來更加側重於傳統藝術,雖然沒有國寶級的藏品,但是有許多跟楚文化相關的館藏,在中國歷史上,楚文化也代表瞭一支非常重要的文化脈絡。我們在梳理這部分館藏的時候,更多還是出於對已有歷史研究的呈現。

祥山藝術館過去也有一些當代藝術作品的收藏,數目不多。隨著美術館慢慢往當代化發展,這方面的館藏還在計劃當中,需要我們完成運營規范化之後,一步一步把它豐富起來。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在選擇作品的時候,作品的行情、名氣並不是首要的考慮因素,更多還是以美術館的角度考慮為主。現在就去做大量的館藏的話,也不是說不可以,但是要怎麼處理經費的預算計劃,總歸是必須面對的實際問題,我覺得做民營美術館,如果對藝術、對方向定位沒能達到足夠認知的話,大量去做館藏是比較盲目的做法。

祥山藝術館二樓博物館展廳

6、藝術傢

藝術傢是活的,作品背後折射出的是藝術傢的生活,所以我永遠覺得我們看到的藝術背後一定隱藏著更多的東西。我試圖去尋找這個藝術傢在這個區域背後,處在一個什麼樣的歷史文化語境當中,放到藝術史的概念當中去理解。“楚材晉用:湖北當代藝術展”的舉行有很多的考慮因素,但和集團本身的湖北背景並沒有太大關系。我跟策展人反復探討,更多的還是希望從學術出發,雖然大傢好像很少提湖北這個概念,但湖北有很多我們熟悉的藝術傢,也有很多重要的藝術理論傢、策展人,在中國當代藝術的歷史中,這本身便形成一個值得去探討的現象。策展人也在文章裡面也寫瞭很多,比如說像楚人為什麼一直說不服周?這種歷史淵源,跟湖北人這種性格有一定關系,而這種性格是會體現在藝術傢的作品當中。

馬六明,《No.15》,佈面油畫,2015

7、深圳藝術

怎麼理解深圳的藝術?還是要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待。深圳本來就是在溫室裡面扶植起來的一個地方,它其實是有意識地被創造起來的一個城市,具有非常強意識形態的概念植入。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去撇開意識形態的東西,在生存的同時還能夠尋找到當代藝術大環境之中的一個方向,可能需要每一個人去做更多創造性的工作——不光是研究者、策展人、評論人、媒體,藝術傢更加要參與其中。

我來深圳之後,發現這邊藝術傢還是給我挺大驚喜的。深圳藝術傢好像跟其他地方藝術傢的狀態都不太一樣,他們對物質性的生活會比較有追求,北京好多藝術傢可能在工作室大傢一起吃吃火鍋,隨便喝喝牛欄山二鍋頭,但是在這邊,好像不喝洋酒都不太好意思。在他們身上見不到那種野心勃勃的“成名計劃”,似乎沒有太多的包袱,不需要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藝術之上,即使丟掉藝術,也可以生活得挺滋潤的。

原來我在北京的時候,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很不想出去看展覽,感覺每一個藝術傢都在尋找一種圖式,通過各種手段,創造、搭建自己作品的關註焦點,但是我覺得那樣的表達挺沒有力度的,沒辦法在藝術上形成更大力度的推進。來深圳之後我發現,藝術傢們這種無所謂的狀態非常吸引我,這似乎更符合我對當代藝術的理解吧。比如李燎的作品,讓我感受到他在尋找一個人的生存狀態;啾小組浮誇的表演,恰恰代表瞭一個群體性的社會生存狀態;即便是天天窩在梧桐山裡畫畫的沈周來,他的畫說不上是什麼“大師級”藝術,但是他很專註於自己的領域,畫面上的內容始終是跟藝術傢自身的生存狀態緊密結合的…….這些都非常有意思。

“楚材晉用:湖北當代藝術(邀請)展”,展覽現場

8、貼地飛行

關註一個地方的生態也是我們必要的工作。什麼叫做生態呢?雙年展、明星藝術傢的大型展覽、網紅展,這些都不是藝術生態,我認為藝術生態就是這個地方本身——有哪些藝術傢在這兒紮根?他們在這個地方創作瞭哪些重要的作品?有哪些好的理論傢、策展人,他們一起策劃過什麼展覽?這個脈絡跟放在深圳的歷史語境當中發生過什麼變化?關鍵是他們在這個地方做的事情能否真正地代表某些東西,不光是在當下的語境中具備典型性,而是具備著留存價值的,這是我對於“生態”的理解。

珠三角這個地方有很多好的美術館,他們在業界已經形成瞭各自的影響力瞭,那祥山藝術館怎麼樣去做自己呢?這是一個選擇的問題,而且我們要清楚地知道其他的美術館在做什麼,以及他們能夠被大眾認可的原因。

對於祥山藝術館來說,先不要有太大的野心,很多事情不能浮在空中,不要一開始就覺得要實現火箭升空,還是要貼地飛行,先做一些接地氣的踏實工作。在把藝術館自身梳理好的基礎上,然後再以周圍的區域為起點,以深圳這個灣區為起點,去做一些能在周邊產生一定影響力的內容,這是我覺得必要的步驟以及過程。

全球化可能是一個陷阱,越是地域化的東西,反而越有可能在全球語境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因為關註地域的同時,實際上已經在參與全球語境瞭,也隻有把地域性的事情做好,才有辦法建立起一個對照坐標的錨點。我並不是說非得要做一個讓大傢都認且具有權威的事情,至少能夠通過我們所做的事情,發散關聯至周圍其他機構的工作,形成一個大傢一起討論的立場和空間。

從區域出發,並不是說我們的工作要局限於這個區域,要一直不斷地糾葛於地方話語。外邊很好的藝術傢,很好的藝術形態,我們當然需要去把它引入進來。隻有這樣才能保持著一個開放的姿態,要不然很容易困在自己的世界裡面,坐井觀天還洋洋自得。

劉窗,《無題(青綠)No.1》,裝置(青銅和化學顏料高溫氧化),2016

9、妥協

我們還是希望能夠以一個比較開放的姿態來做展覽,包括展覽的調性,是不是一定要堅持過去那種把一面展墻掛得滿滿當當的做法?這些細節的部分,我們也還在跟集團的理解磨合當中,慢慢改變。話說回來,對於官僚性質的、口號性的這類展覽,我的內心是非常拒絕的,有時候會做出一定的妥協,但是像那些江湖氣質、作品質量又非常差的展覽,我們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於我個人而言,我不想去非常功利地去做一些事情,做一個美術館,真的還需要多去發掘一些自己內心很欣賞的藝術傢。祥山藝術館做展覽的初衷一定是或從藝術本身來說,是值得去說道、能夠推動的事情,那樣才值得把它呈現出來。那在現實層面的運營中,即便是遇到需要妥協的情況,那我覺得可以尋找某些可以協調的部分,有一部分在世俗成功學意義上成功的藝術傢,他們的作品有我們認可的地方,也符合集團的訴求,那這樣子的展覽我們是能夠接納的。

祥山藝術館大門對著的街景,黃紫楓拍攝

10、異質性

祥山藝術館如何形成一種異質性?作為一個民營美術館,我們相對而言能夠享受更多自由的空間,可能不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去應對某些繁瑣的功能性工作,會有更多選擇的餘地,形成和公立美術館不一樣的觀察視角。比如我們之前做的展覽《時間的邊緣》,裡面的藝術傢或許不一定會進入系統美術館的視野當中,但他們身上還是存在著和別人不一樣的新奇的地方,他們可能不一定很有名,更多人是在獨立地做自己的作品,那為什麼不去關註這一部分藝術傢的實踐呢?

在這麼一個被仿古建築包圍的地方做一個當代藝術館,我想也因為當代藝術是非常真實的、現在就能看到的東西。歷史永遠是在被不斷地改寫,但是藝術傢當下在工作室、在生活中的狀態,他們創作作品時的思考,這些活生生的存在,反而會讓我覺得更有意思。大傢都在說深圳的當代藝術,口頭上、展覽中、書面上都有人討論過,真正深圳的當代藝術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看法,有意思的是我們始終可以不斷地去探討這些概念性的問題,至少在我們的立場上,呈現的是一種想法、一種在現實中有跡可循的狀態,從而無限接近現實處境。

如無特別說明,文中用圖均為祥山藝術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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